海不蓝[03]

Ⅲ.

 

在雷狮的强硬要求下,皇家图书馆的出入资格终被拿回。男孩一经允许便俨然成了个小书呆子,只要一有空暇,他就可以没日没夜地泡在书堆里。

卡米尔在追寻雷狮的脚步。

“如果不像您一样强大,又怎么为您所用?”

这是原话。

不过此时已经日昳,格斗课后就径自离开的小家伙还是没影。

衬衣的头一颗纽扣未被系紧,衣领大剌剌地敞开露出锁骨,独坐在餐桌前的雷狮暴躁不已,心里盘算着再等五分钟就亲自去图书馆捉人。

他到达目的地时那扇造型古朴的大门还没有阖起,住在楼上的馆长大概又犯了健忘症。

失职,太失职了。

雷狮趾高气昂地踏进陈旧木香,在迈开脚步的瞬间当即决定回去就打馆长的小报告。

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,在此前的一段时期他也经常涉足此地,空气中偶有书页翻动的声音,要找的人定然还在这方空间内,雷狮放轻脚步,开始漫无目的的寻找,反正人又跑不掉。

经过倒二排书架时正巧撞见架上的某个空缺被填补,雷狮绕过去,卡米尔正在玻璃窗边记笔记,背对他而坐,身旁还有几摞堆高的书籍。

雷狮扬眉,一声嗤笑几不可闻。他总算知道小家伙裤子上的灰尘是哪儿来的了,也不嫌脏?

《星际交通守则》、《基本机械理论》、《飞船常见故障解决办法》……如无意外,这些都曾在他的书桌上出现。

野心早已被洞悉,得知这点后雷狮非但无怒反而满目赞赏。

对自由的觊觎并没有刻意藏匿,或者说,这个念头他从未想过对卡米尔隐瞒。

孤独是一种信仰,但偶尔结伴而行……也不赖?

 

 

背后人影的接近在身周一米范围的边缘线上终止,垒砌起的书塔接连倒塌,卡米尔的腿强势扫过,动作与目光都几近凶狠。

也就只有用偷袭的办法才能看见小狼崽习惯藏而不露的獠牙。

雷狮不做挣扎,任由对方压倒,只在手刀劈向脖颈时迅雷般握住挥来的细痩腕部。

“这个眼神不错嘛,卡米尔。”

伴随一声轻浮的口哨,雷狮深深探进对方的眼底,看两片镀着浮金的海面无一不倒映着自己似笑非笑的面容。

“……大哥?”

卡米尔跨坐在雷狮身上,格斗课时就浸透汗水的衬衣下摆贴住皮肤,紧裹住劲瘦的腰身。想来这段时间的锻炼确有成效,这人起码不再是只肉眼可见的白斩鸡。

“但是还不够。” 雷狮出口评价,半点情面不留,“如果我真有杀意,你早就——”

他在颈边做一个手势,肢体传达出的信息简单到谁都能解读。

卡米尔抿抿嘴唇,未有表态。

“起开。”雷狮话梢一滞,目光自上而下游移,继而压低声线,“还有,以后对别人可别这么干。”

满是揶揄的语气让卡米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。

雷狮哈哈大笑,手臂随肩耸动向旁一挥,本就被打翻的笔记这会儿又被殃及池鱼,薄薄纸页上留下一道折痕清晰。

卡米尔掀了掀眼皮,不太明快的脸色稍纵即逝。

噗……大概处女座都会有那么点不为人知的强迫症?雷狮玩性忽起,曲起五指陡然将被折叠的那一页撕下。

小家伙瞳孔骤缩,表情变得更加精彩。

卡米尔反应过来立即伸手去抢,奈何他恶劣的兄长将其揉皱在掌心紧握,压根儿就没想还他,即便能触到绷紧的腕掌关节,在力量上他暂时还难以与雷狮抗衡。

等到认清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够不着的事实,卡米尔才慢吞吞地把成拳的双手背到身后站直。

雷狮权当他认输,炫耀般展开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战利品,正对窗外夕阳。

纸团的舒展让密密麻麻的符号拼凑完整,上面的文字大多来源于卡米尔刚刚放回书架的那本——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雷狮在无聊的闲暇时光里翻看过,原本指望里面漏洞百出的观点能让他打发些时间,结果没想到普通封皮下的内容却是实打实不掺水,一个常识也能扬扬洒洒七八页。

海为什么是蓝色的?

标题下面一片空白,雷狮怀疑地把纸张翻了个面,果然,背面写的可不是什么“瑞利散射”这样中规中矩的答案。

“海为什么是蓝色的?”

雷狮吐字清晰,如炬目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,誓要把表层安逸通通化作灰烬。

“听着,卡米尔,你不必成为我。”一字一顿的话音竟生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,雷狮用深呼吸压抑自己无法溯源的怒气,“还是你觉得……不这样做我就会抛下你?”

兄弟、下属甚至附庸都无所谓,但绝能不是一个与自身相同的替代品,“雷狮”是独一无二的,“卡米尔”也是。

——可您不需要无用之人,不是吗?

尽管卡米尔缄口不言,雷狮还是从那复杂的眼神中解读出了这样的信息,指节敲击在实木上的嗒嗒声在书架间一下一下回响,像是欲落不落的法槌于宣判前应允出一段可供辩驳的时间。

等过半晌才见对方开启双唇,然而所吐露的话语却是避重就轻,答非所问。

“海并不是蓝色的,水呈现颜色是因为水分子对光的散射,它本身是透明的。”

轻细的话语准确落入耳廓,隐隐挑动着心上的弦。

“大哥,您是太阳。”

前言后语荒诞可笑不搭调,但态度诚恳的坦白偏偏能轻易吹散心头阴云。

大概是那相似的血脉作祟,雷狮一身傲骨,卡米尔也有压不弯的脊梁,不论前路如何艰难,荆棘如何尖利,结果又如何让人大吃一惊,他追随雷狮至今,栉风沐雨,甘之如饴。

敬仰或许会发酵变味,但忠诚却是执着而永恒。

“所以,你把自己比喻成海?”

“口气不小。”

明明就是柄锋芒四射的刀,却偏要学做一面坚实无比的盾。

他该感动吗?

话说到这份上,有朝一日卡米尔真的为他而死,雷狮自然不会推脱,欣然接受也算是对得起小家伙的努力。

更何况,到嘴边的肉不吃,这可不是雷狮。

但是,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了小家伙这种视死如归的危机感?他的力量难道不值得信任吗?他雷狮——会输?

一念而起时不免有苦意涌上心头。

哪里出了问题?雷狮很想大声将这个死心眼的孩子呵斥一顿,但最终还是给人留了点面子。

然后他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棍棒教育。

“打一架。”扯开领口的第二颗金扣,袖管撸至臂弯,锋利的剑眉扬起,雷狮招招手,以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的口吻挑衅,“看看谁先说服谁?”

“如果只是变得和我一样,那就太没意思了。”

“你不会让我无聊吧?”

卡米尔深知无法撼动雷狮的决定,不退反进,二话不说对呼啸而来的掌风正面相迎。力量不足就用智慧弥补,对攻路预判的准确率几达八成,他用尽手段据理力争。

年长者同样没有放水。预判无非是为了规避伤害,雷狮暗忖,那么只要用足够快的速度让他躲不开就好,身体跟不上大脑可是对方目前最大的硬伤。

挥拳、格挡、横踢,转身间隙的肘击利落得没有一丝迟疑。

你来我往的过招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,战斗酣畅淋漓胜负难分,而争执的结果则可怜兮兮地成了餐盘中的雕花萝卜。

……本末倒置了吧?

 

 

等日后雷狮再回想起来,除了一双蔚蓝之眼,只剩下书架倾倒时的轰然,还有馆长那个老学究的脸色铁青。

“天啊!你们在做什么!图书馆不许……”

听闻螺旋阶梯上传来下楼的声音,雷狮拽了一下他还在愣神的小堂弟,之后便转身踹开身旁那扇碍眼的玻璃窗,一跃而下。

“快跑。”

夕暮晚照,窗外逆光的高瘦身影伸出手来,鬓边长眉显出不一般的神采飞扬。

绕是卡米尔也不经恍神。

“还不快走?”那人上挑的唇角带着桀骜,离经叛道一如往常。

卡米尔捡起于打斗中飘落的帽子,在压低帽檐的同时发出一个短促的单音:“好。”

这还不够,男孩歪头想了想,又接着补上:

“好的,大哥。”

至于龃龉什么的——

才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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